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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醒世恒言》第二十六卷薛录事鱼服证仙(2)

醒世恒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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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少府自龙门点额回来,也有许多没趣,好几自躲在东潭,不曾出去觅食。肚中饥甚。忽然间赵干的渔船摇来,不免随着他船游去看看。只闻得饵香,便思 量去吃他的。已是到了口边,想道:“我明明知他饵上有个钩子。若是吞了这饵,可不被他钓了去?我虽是暂时变鱼耍子,难道就没处求食,偏只吃他钓钩上的?” 再去船傍周围游了一转,怎当那饵香得酷烈,恰似钻入鼻孔里的一般,肚中又饥,怎么再忍得祝想道:“我是个人身,好不多重,这此一钓钩怎么便钓得我起?

便被他钓了去,我是县里三衙,他是渔户赵干,岂不认得,自然送我归县,却不是落得吃了他的?”方才把口就饵上一含,还不曾吞下肚子,早被赵干一掣,掣将去了。这便叫做眼里识得破,肚里忍不过。

那赵干钓得一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,举手加额,叫道:“造化,造化。我再钓得这等几个,便有本钱好结网了。”少府连声叫道:“赵干。你是我县里渔户,快 送我回县去。”那赵干只是不应,竟把一根草索贯了鱼鳃,放在舱里。只见他妻子说道:“县里不时差人取鱼。我想这等一个大鱼,若被县里一个公差看见,取了 去,领得多少官价?不如藏在芦苇之中,等贩子投来,私自卖他,也多赚几文钱用。”赵干说道:“有理。”便把这鱼拿去藏在芦苇中,把一领破蓑衣遮盖,回来对 妻子说:“若多卖得几个钱时,拚得沽酒来与你醉饮。今夜再发利市,安知明日不钓了两个?”

那赵干藏鱼回船,还不多时候,只见县里一个公差叫做张弼,来唤赵干道:“裴五爷要个极大鱼做鲊吃。今早直到沱江边来唤你,你却又移到这个所在,教我团 团寻遍,走得个汗流气喘。快些拣一尾大的,同我送去。”赵干道:“有累上下走着屈路了。不是我要移到这里。只为前日弄没了网,无钱去买,没奈何,只得权到 此钓几尾去做本钱。却又没个大鱼上钓,止有小鱼三四斤在这里,要便拿了去。”张弼道:“裴五爷分付要大鱼,小的如何去回话?”扑的跳下船,揭开舱板一看, 果然通是小的,欲要把去权时答应,又想道:“这般宽阔去处,难道没个大鱼?一定这厮奸诈,藏在那里。”即便上岸各处搜看,却又不见。次后寻到芦苇中,只见 一件破蓑衣掀上掀下的乱动。张弼料道必是鱼在底下,急走上前,揭起看时,却是一个三尺来长的金色鲤鱼。赵干夫妻望见,口里只叫得苦。

张弼不管三七廿一,提了那鱼便走,回头向赵干说道:“你哄得我好。待禀了裴五爷,着实打你这厮。”少府大声叫道:“张弼,张弼。你也须认得我。我偶然 游到东潭,变鱼耍子。你怎么见我不叩头,到提着我走?”张弼全然不礼。只是提了鱼,一直奔回县去。赵干也随后跟来。那张弼一路走,少府也一路骂。提到城门 口,只见一个把门的军,叫做胡健,对张弼说道:“好个大鱼。只是裴五爷请各位爷饮宴,专等鱼来做着吃,道你去了许久不到,又飞出签来叫你,你可也走紧 些。”少府抬头一看,正前日出来的那一座南门,叫做迎熏门,便叫把门军道:“胡健,胡剑前日出城时节,曾分付你道:我自私行出去,不要禀知各位爷,也不要 差人迎接。难道我出城不上一月,你就不记得了?如今正该去禀知各位爷,差人迎接才是,怎么把我不放在眼里,这等无状。”岂知把门军胡健也不听见,却与张弼 一般。

那张弼一径的提了鱼,进了县门,薛少府还叫骂不止。只见司户吏与刑曹史,两个东西相向在大门内下棋。那司户吏道:“好怕人子。这等大鱼,可有十多斤 重?”那刑曹吏道:“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。只该放在后堂绿漪池里养他看耍子,怎么就舍得做鲊吃了?”少府大叫道:“你两个吏,终日在堂上伏事我的,便 是我变了鱼,也该认得,怎么见了我都不站起来,也不去报与各位爷知道?”那两个吏依旧在那里下棋,只不听见。少府想道:“俗谚有云:‘不怕官,只怕管。’ 岂是我管你不着,一些儿不怕我?莫不是我出城这几日,我的官被勾了?纵使勾了官,我不曾离任,到底也还管得他着。

且待我见同僚时,把这起奴才从头告诉,教他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。”看官们牢记下这个话头,待下回表白。

且说顾夫人谨守薛少府的尸骸,不觉过了二十多日,只见肌肉如故,并不损坏。把手去摸着心头,觉得比前更暖些。

渐渐的上至喉咙,下至肚脐,都不甚冷了,想起道人李八百的说话,果然有些灵验。因此在他指顶上刺出鲜血来,写成一疏,请了几个有名的道士,在青城山老 君庙里建醮,祈求仙力,保护少府回生。许下重修庙宇,再塑金身的愿心。宣疏之日,三位同僚与通县吏民,无不焚香代祷,如当日一般。

我想古语有云:“吉人天相。”难道薛少府这等好官,况兼合县的官民又都来替他祈祷,怕就没有一些儿灵应?只是已死二十多日的人,要他依旧又活转来,虽则老君庙里许下愿的,从无不验之人,但是阎王殿前投到过的,那有退回之鬼。正是:须知作善还酬善,莫道无神定有神。

却说是夜,道士在醮坛上面,铺下七盏明灯,就如北斗七星之状。元来北斗第七个星,叫做斗杓,春指东方,夏指南方,秋指西方,冬指北方,在天上旋转的; 只有第四个星,叫做天枢,他却不动。以此将这天枢星上一灯,特为本命星灯。若是灯明,则本身无事;暗则病势淹缠,灭则定然难救。

其时道士手举法器,朗诵灵章,虔心禳解,伏阴而去,亲奏星官,要保佑薛少府重还魂魄,再转阳间。起来看这七盏灯时,尽皆明亮。觉得本命那一盏尤加光 彩,显见不该死的符验,便对夫人贺喜道:“少府本命星灯,光彩倍加,重生当在旦夕,切不可过于哀泣,恐惊动他魂魄不安,有难回转。”夫人含着两行眼泪谢 道:“若得如此,也不枉做这个道场,和那昼夜看守的辛苦。”得了这个消息,心中少觉宽解。岂知朦胧睡去,做成了一梦。明明见少府慌慌忙忙,精赤赤的跑入门 来,满身都是鲜血,把两只手掩着脖子叫道:“悔气,悔气。

我在江上泛舟,情怀颇畅,忽然狂风陡作,大浪掀天,把舟覆了,却跌在水去。幸遇江神怜我阳寿未绝,赠我一领黄金锁子甲,送得出水,正待寻路入城,不意 遇着剪径的强人,要谋这领金甲,一刀把我杀了。你若念夫妻情分,好生看守魂魄,送我回去。”夫人一闻此话,不觉放声大哭,就惊醒了。

想道:“适间道士只说不死,如何又有此恶梦?我记得梦书上有一句道:‘梦死得生。’莫非他眼下灾悔脱尽,故此身上全无一丝一缕,亦未可知。只是紧紧的守定他尸骸便了。”

到次日,夫人将醮坛上牺牲诸品,分送三位同僚,这个叫做“散福”。其日就是裴县尉作主,会请各衙,也叫做“饮福”。因此裴县尉差张弼去到渔户家取个大 鱼来做*#,好配酒吃。终是邹二衙为着同年情重,在席上叹道:“这酒与平常宴会不同,乃为薛公祈祷回生,半是酿坛上的品物。今薛公的生死,未知何如,教我 们食怎下咽?”裴五衙便道:“古人临食不叹,偏是你念同年,我们不念同僚的?听得道士说他回生,不在昨晚,便是今日。我们且待鱼来做鲊下酒。拚吃个酩酊, 只在席上等候他一个消息,岂不是公私两尽?”当日直到未牌时分,张弼方才提着鱼到阶下。元来裴五衙在席上作主,单为等鱼不到,只得停了酒,看邹二衙与雷四 衙打双陆,自己在傍边吃着桃子。忽回转头看见张弼,不觉大怒道:“我差你取鱼,如何去了许久?若不是飞签催你,你敢是不来了么?”张弼只是叩头,把渔户赵 干藏过大鱼的情节,备细禀上一遍。裴五衙便教当直的把赵干拖翻,着实打了五十下皮鞭,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迸流。你道赵干为何先不走了,偏要跟着张弼到县, 自讨打吃?也只恋着这几文的官价,思量领去,却被打了五十皮鞭,价又不曾领得,岂不与这尾金色鲤鱼为贪着香饵上了他的钩儿一般?正是:世上死生皆为利,不 到乌江不肯休。

裴五衙把赵干赶了出去,取去来看,却是一尾金色鲤鱼,有三尺多长,喜叹:“此鱼甚好,便可付厨上做鲊来吃。”当下薛少府大声叫道:“我那里是鱼?就是 你的同僚,岂可错认得我了?我受了许多人的侮慢,正要告诉列位与我出这一口恶气,怎么也认我做鱼,便付厨上做鲊吃?若要作鲊,可不屈我杀了,枉做这几时同 僚,一些儿契分安在。”其时同僚们全然不礼。少府便情极了,只得又叫道:“邹年兄,我与你同登天宝末年进士,在都下往来最为交厚,今又在此同官,与他们不 同,怎么不发一言,坐视我死?”只见邹二衙对裴五衙道:“以下官愚见,这鱼还不该做鲊吃。那青城山上老君祠前有老大的一个放生池,尽有建醮的人买着鱼鳖螺 蛤等物投放池内。今日之宴,既是薛衙送来的散福,不若也将此鱼投于放生池内,见我们为同僚的情分,种此因果。”那雷四衙便从旁说道:“放鱼甚善,因果之 说,不可不信。况且酒席美肴馔尽勾多了,何必又要鲊吃?”此时薛少府在阶下,听见叹道:“邹年兄好没分晓。既是有心救我,何不就送回衙里去,怎么又要送我 上山,却不渴坏了我?虽然如此,也强如死在庖人之手。待我到放生池内,依还变了转来,重换冠带,再坐衙门。且莫说赵干这起狗才,看那同僚扎甚嘴脸来见 我?”

正在踌躇,又见那裴五衙答道:“老长官要放这鱼,是天地好生之心,何敢不听。但打醮是道家事,不在佛门那一教。

要修因果,也不在这上。想道天生万物,专为养人。就如鱼这一种,若不是被人取吃,普天下都是鱼,连河路也不通了。

凡人修善,全在这一点心上,不在一张口上。故谚语有云:‘佛在心头坐,酒肉穿肠过。’又云:‘若依佛法,冷水莫呷。’难道吃了这个鱼,便坏了我们为同僚的心?眼见得好鱼不作鲊吃,倒平白地放了他去。安知我们不吃,又不被水獭吃了?

总只一死,还是我们自吃了的是。”少府听了这话,便大叫道:“你看两个客人都要放我,怎么你做主人的偏要吃我?这等执拗。莫说同僚情薄,元来宾主之礼,也一些没有的。”

元来雷四衙是个两可的人,见裴五衙一心要做鱼*#吃,却又对邹二衙道:“裴长官不信因果,多分这鱼放生不成了。但今日是他做主人,要以此奉客,怎么好 固拒他?我想这鱼不是我等定要杀他,只算今日是他数尽之日,救不得罢了。”当下少府即大声叫道:“雷长官,你好没主意,怎么两边撺掇。

既是劝他救我,他便不听,你也还该再劝才是。怎么反劝邹年兄也不要救我?敢则你衙斋冷淡,好几时没得鱼吃了,故此待他做鲊来,思量饱餐一顿么?”只得 又叫邹二衙道:“年兄,年兄。你莫不是乔做人情?故假意劝了这几句,便当完了你事,再也不出半声了。自古道得好:‘一死一生,乃见交情。’若非今日我是死 的,你是活的,怎知你为同年之情淡薄如此。到底有个放我时节,等我依旧变了转来,也少不得学翟廷尉的故事,将那两句题在我衙门之上,与你看看。年兄,年 兄,只怕你悔之晚矣。”少府虽则乱叫乱嚷,宾主都如不闻。

当时裴五衙便唤厨役叫做王士良,因有手段,最整治得好鲊,故将这鱼交付与他,说道:“又要好吃,又要快当。不然,照着赵干样子,也奉承你五十皮鞭。” 那王士良一头答应,一头就伸过手提鱼。忽得少府顶门上飞散了三魂,脚板底荡调了七魄,便大声哭起来道:“我平昔和同僚们如兄若弟,极是交好,怎么今日这等 哀告,只要杀我?哎,我知道了,一定是妒忌我掌印,起此一片恶心。须知这印是上司委把我的,不是我谋来掌的。若肯放我回衙,我就登时推印,有何难哉。”

说了又哭,哭了又说。岂知同僚都做不听见,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厨下,早取过一个砧头来放在上面。

少府举眼看时,却认得是他手里一向做厨役的,便大叫道:“王士良,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?若非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,看你整治些甚样肴馔出来?能使各位爷这般作兴你?

你今日也该想我平昔抬举之恩,快去禀知各位爷,好好送回衙去。却把我来放在砧头上待要怎的?”岂知王士良一些不礼,右手拿刀在手,将鱼头着实按上一 下。激得少府心中不胜大怒,便骂:“你这狗才。敢只会奉承裴五衙,全不怕我。难道我就没摆布你处?”一铮铮起来,将尾子向王士良脸上只一泼,就似打个耳聒 子一般,打得王士良耳鸣眼暗,连忙举手掩面不迭,将那把刀直抛在地下去了。一边给刀,一边却冷笑道:“你这鱼。既是恁的健浪,停一会等我送你到滚锅儿里再 游游去。”元来做鲊的,最要刀快,将鱼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,略在滚水里面一转,便捞起来,加上椒料,泼上香油,自然松脆鲜美。因此王士良再把刀去磨一下。

其时少府叫他不应,叹口气道:“这次磨快了刀来,就是我命尽之日了。想起我在衙虽则患病,也还可忍耐,如何私自跑出,却受这般苦楚。若是我不见这个东 潭;便见了东潭,也不下去洗澡;便洗个澡,也不思量变鱼;便思量变鱼,也不受那河伯的诏书,也不至有今日。总只未变鱼之先,被那小鱼十分撺掇;既变鱼之 后,又被那赵干把香饵来哄我,都是命凑着,自作自受,好埋怨那个?只可怜见我顾夫人在衙,无儿无女,将谁倚靠?怎生寄得一信与他,使我死也瞑目?”

正在号啕大哭,却被王士良将新磨的快刀,一刀剁下头来。正是:三寸气在,谁肯输半点便宜;七尺躯亡,都付与一场春梦。眼见得少府这一番真个呜呼哀哉了。

未知少府生回日,已见鱼儿命尽时。

这里王士良刚把这鱼头一刀剁下,那边三衙中薛少府在灵床之上,猛地跳起来坐了。莫说顾夫人是个女娘家,就险些儿吓得死了;便是一家们在那里守尸的,那 一个不摇首咋舌,叫道:“好古怪。好古怪。我们一向紧紧的守定在此,从没个猫儿在他身上跳过,怎么就把死尸吊了起来?”只见少府叹了口气,问道:“我不知 人事有几日了?”夫人答道:“你不要吓我。你已死去了二十五日,只怕不会活哩。”少府道:“我何曾死。只做得一个梦,不意梦去了这许多日。”便唤家人: “去看三位同僚,此时正在堂上,将吃鱼鲊。教他且放下了箸,不要吃,快请到我衙里来讲话。”

果然同僚们在堂上饮酒,刚刚送到鱼鲊,正要举箸,只见薛衙人禀说:“少府活转来了,请三位爷莫吃鱼鲊,便过衙中讲话。”惊得那三位都暴跳起来,说道: “医人李八百的把脉,老君庙里铺灯,怎么这等灵验得紧。”忙忙的走过薛衙,连叫:“恭喜,恭喜。”只见少府道:“列位可晓得么?适才做鲊的这尾金色鲤鱼便 是不才。若不被王士良那一刀,我的梦几时勾醒。”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,都说道:“天下岂有此事。

请教老长官试说一番,容下官们洗耳拱听。”萨少府道:“适才张弼取鱼到时,邹年兄与雷长官打双陆,裴长官在傍吃桃子。张弼禀渔户赵干藏了大鱼,把小鱼 塘塞。裴长官大怒,把赵干鞭了五十。这事有么?”三位道:“果是如此。只是老长官如何晓得恁详细?”少府道:“再与我唤赵干、张弼和那把守迎熏门军士胡 健,户曹刑曹二吏,并厨役王士良来,待我问他。”那三位即便差人,都去唤到。

少府问道:“赵干,你在东潭钓鱼,钓得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,你妻子教你藏在芦苇之中,上头盖着旧蓑衣;张弼来取鱼时,你只推没有大鱼,却被张弼搜出, 提到迎熏门下。门军胡健说道:‘裴五爷下飞签催你,你可走快些。’到得县门,门内二吏东西相向,在那里下棋。一个说:‘鱼大得怕人子。

作鲊来一定好吃。’一个说:‘这鱼可爱,只该畜在后堂池里,不该做鲊。’王士良把鱼按在砧头上,却被鱼跳起尾来,脸上打了一下。又去磨快了刀,方才下 手。这事可都有么?”赵干等都惊道:“事俱有的。但不知三爷何繇知得?”少府道:“这鱼便是我做的。我自被钓之后,那一处不高声大叫,要你们送我回衙,怎 么都不听我,却是甚主意。”赵干等都叩头道:“小的们实是不听见。若听见时,怎么敢不送回少府?”又问裴县尉道:“老长官要做鱼*#之时,邹年兄再三劝你 放生,雷长官在傍边撺掇,只是不听,催唤王士良提去。我因放声大哭,说:‘枉做这几时同僚,今日定要杀我,岂是仁者所为。’莫说裴长官不礼,连邹年兄、雷 长官,也更无一言,这是何意?”三位相顾道:“我们何尝听见些儿。”一齐起身请罪。少府笑道:“这鱼不死,我也不生。已作往事,不必再题了。”遂把赵干等 打发出去。同僚们也作别回衙。将鱼鲊投弃水中,从此立誓再不吃鱼。元来少府叫哭,那曾有甚么声响,但见这鱼口动而已。乃知三位同僚与赵干等,都不听见,盖 有以也。

且说顾夫人想起老君庙签诀的句语,无一字不验。乃将求签打醮事情,备细说与少府知道,就要打点了愿。少府惊道:“我在这里几多时,但闻得青城山上有座 老君庙,是极盛的香火,怎知道灵应如此。”即便清斋七日,备下明烛净香,亲诣庙中偿愿。一面差人估计木料,装严金像,合用若干工价,将家财俸资凑来买办, 择日兴工。到第七日早上,屏去左右,只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门子,自出了衙门,一步一拜,向青城山去。刚至半山,正拜在地,猛然听得有人叫道:“薛少府,你 可晓得么?”少府不觉吃了一惊。抬头观看,乃是一个牧童,头戴箬笠,横坐青牛,手持短笛,从一个山坡边转出来的。

当下少府问道:“你要我晓得甚么?”那牧童道:“你晓得神仙中有个琴高,他本骑着赤鲤升天去的。只因在王母座上,把那弹云璈的田四妃,觑了一眼,动了凡心,故此两人并谪人世。如今你的前身,便是琴高;你那顾夫人,便是田四妃。

为你到官以来,迷恋风尘,不能脱离,故又将你权充东潭赤鲤,受着诸般苦楚,使你回头。你却怎么还不省得?敢是做梦未醒哩?”少府道:“依你说,我的前 身乃是神仙,今已迷惑,又须得一个师父来提醒便好。”牧童道:“你要个提醒的人,远不远千里,近只在目前。这成都府道人李八百,却不是个神仙?他本在汉时 叫做韩康,一向卖药长安市上,口不二价。后来为一女子识破了,故此又改名为李八百。人只说他传授得孙真人八百个秘方,正不知他道术还在孙真人之上,实实活 过八百多岁了。今你夫妻谪限将满,合该重还仙籍,何不去问那李八百,教他与你打破尘障?”元来夫人止与少府说得香愿的事,不曾说起李八百把脉情繇,因此牧 童说着李八百名姓,少府一些也不晓得。心下想道:“山野牧童知道甚么,无过信口胡谈,荒唐之说,何足深信。我只是一步一拜,还愿便了。”岂知才回顾头来, 那牧童与牛化作一道紫气,冲天而去。正是:当面神仙犹不识,前生世事怎能知。

少府因自己做鱼之事,来得奇怪。今番看见牧童化风而去,心下越发惶惑,定道:“连那牧童也是梦中。”好生委决不下。不一时拜到山顶老君座前,叩谢神明保佑,再得回生。

只在早晚选定吉日,偿还愿心。拜罢起来,看那老君神像,正是牧童的面貌。又见座旁塑着一头青牛,也与那牧童骑的一般。方悟道:“方才牧童,分明是太上 老君指引我重还仙籍,如何有眼无珠,当面错过?”乃再拜请罪。回至衙中,备将牧童的话,细细述与夫人知道。夫人方说起:“病危时节,曾请成都府道人李八百 来看脉。他说是死而不死之症,须待死后半月二旬,自然慢慢的活将转来,不必下药。临起身时,又说:‘这签诀灵得紧。直到看见鱼时,方有分晓。’我想他能预 知过去未来之事,岂不真是个仙人。莫说老君已经显出化身,指引你去;便不是仙人,既劳他看脉一场,且又这等神验,也该去谢他。”少府听罢,乃道:“元来又 有这段姻缘。如何不去谢他。”又清斋了七日,徒步自往成都府去,访那道人李八百。

恰好这一日,李八百正坐在医铺里面,一见少府,便问道:“你做梦可醒了未?”少府扑地拜下,答道:“弟子如今醒了,只求师父指教,使弟子脱离风尘,早 闻大道。”李八百笑道:“你须不是没根基的,要去烧丹炼火;你前世原是神仙谪下,太上老君已明明的对你说破。自家身子,还不省得,还来问人?敢是你只认得 青城县主簿么?”当下少府恍然大悟,拜谢道:“弟子如今真个醒了。只是老君庙里香愿,尚未偿还。

待弟子了愿之后,即便弃了官职,挈了妻子,同师父出家,证还仙籍,未为晚也。”遂别了李八百,急回至青城县,把李八百的话述与夫人知道。夫人也就言上省悟,前身元是西王母前弹云璈的田四妃,因动尘念堕落。当夜便与少府各自一房安下,焚香静坐,修证前因。

次日,少府将印送与邹二衙署摄,备文申报上司。一面催趱工役,盖造殿庭,装严金像,极其齐整。刚到工完之日,那邹二衙为着当时许愿,也要分俸相助,约 了两个县尉,到少府衙舍,说知此事。家人只道还在里边静坐,进去通报。只见案上遗下一诗,竟不知少府和夫人都在那里去了。家人拿那首诗递与邹二衙观看,乃 是留别同僚吏民的,诗云:鱼身梦幻欣无恙,若是鱼真死亦真。

到底有生终有死,欲离生死脱红尘。

邹二衙看了这诗,不胜嗟叹,乃道:“年兄总要出家修行,也该与我们作别一声,如今觉道忒歉然了。谅来他去还未远。”

即差人四下寻访,再也没些踪迹。正在惊讶,裴五衙笑道:“二位老长官好不睹事。想他还掉不下水中滋味,多分又去变鲤鱼玩耍去了,只到东潭上抓他便了。”

不题同僚们胡猜乱想,再说少府和夫人不往别处,竟至成都去见那李八百。那李八百对着少府笑道:“你前身元是琴高,因为你升仙不远,故令赤鲤专在东潭相 候。今日依先还你赤鲤,骑坐上升,何如?”又对夫人道:“自你谪后,西王母前弹云璈的暂借董双成,如今依旧该是你去弹了。”自然神仙一辈,叫做会中人,再 不消甚么口诀,甚么心法,都只是一笑而喻。其时少府夫人也对李八百说道:“你先后卖药行医,救度普众,功行亦非小可,何必久混人世?”李八百道:“我数合 与你同升,故在此相候。”顷刻间,祥云缭绕,瑞霭缤纷,空中仙音响亮,鸾鹤翱翔,仙童仙女,各执旜幡宝盖,前来接引。少府乘着赤鲤,夫人贺了紫霞,李八百 跨上白鹤,一齐升天。遍成都老幼,那一个不看见,尽皆望空瞻拜,赞叹不已。至今升仙桥圣迹犹存。诗云:茫茫宇宙事端新,人既为鱼鱼复人。

识破幻形不碍性,体形修性即仙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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